文物不言,那拥挤的热闹流入了喧阗的市集,是人间烟火味的小小繁荣——临街阁楼上的木质雕花匀匀呼吸着,残留,浅浅搁置了几代人的余温。
贪欢。西洋钟瞌着时辰的机械声没浸了,追戏竹马绕至门前,钟停摆了,心还替我“滴嗒”着,开先本记得时日的,后来便只知生命在走了。裙摆扫过太多次,木门坎已被磨平了棱角,高高长长高高,似起起伏伏起起,龙舟的船侧,乘着历史的河渡至如今。夏日午后倚在坎上,乜着眼,耳边仿佛掠过了屈子的喃喃。望向望不穿的街,绵绵长长;夏日热浪绵绵长长,草木软柔,倦了,怀中西瓜连着勺子亦要化了的味道。
蝉忽闭口立,万赖俱寂。它也知道,藏住不说最是意味绵长。柳叶的片儿青淡淡,似一双绵绵长长的眼睛。
踩着门坎旋入,踏在幽幽的青石板地上。苔湿浸浸的,是常客了,一脸安然的模样,院中戏台闲置到让人倍感慌恐,尘香花尽,春意阑珊,一刹繁华都只在笙歌醉梦间。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曾每寸都踱步丈量的天地,如今无人容身。黄尘英雄说白首为功名,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都是世间戏子,皆是历史过客。大限到时,“不过立于江渚之巅,山河回望”,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寂寥如项羽江东,虞姬自刎,人时太短,那日的山高海阔,远景近卿,被血泪拉得太长。
我们说江河万里有源,树高千尺有根。可有些人应到何处再寻?原是以韶华之年宛君心,昭君却更行别离入西塞胡天,故国隔千里,从此雁字不敢提。
一宵泠雨过,寒蝉碎絮啁啁。霍闪懔,辟开远山谿壑。院中树仍安然喜人。不是高耸参天的模样,拖拖拉拉姿意生长,本以为它玩世不恭。如今结结实实荫过了戏台和屋顶,两边枝丫单单对着院顶瓦向四周开,是他的胳膊肘,伏在两房上,像玩累了喘气的孩子,停下小憩。楼样层板都是木质,窗是木质,木厚重的淳味揉进鹅梨帐中香,扑面而来。钟爱木质,不知是否在眷恋什么。也许上辈子,我是一只鸟,傍木而息,依恋着这种温暖。又是一年春天,楼板、装柱、床头,似都要抽出芽儿飞奔随春去,和着院中的树生长成深长的、无尽的源。
兰因絮果从头问,梦向楼心灯火归。掀起帘,差点一脚踏空——三阶梯在外,房内却直愣愣而下,梯都抹了,只剩一个三阶梯高的坎。房间很大,红色绣球绒布挂得缤纷,却早已蒙了尘,无处话悲凉。嘘,那蒙尘的,未必是绣花,或许,一零星春日恼人的朝荣,你听,晴雯撕扇的声音:哗,哗。唇启朱丹佐依清风皓月,胭脂是那肿眼泡,逡巡在墨砚和农时的浮韵里,随着氤氲泪滴一眼望穿至宣纸底,《秋扇赋》温嗡而决绝,乌拉那拉氏断发为祭,咔。是过愈的粹美与不幸。与朱颜瞬逝夕矣矣,还有那朵盼得“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女子之心吧。本愿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却长门误佳期,声清凄,朱颜染尘兮梦中语。而又欲梦天涯思转长啊,迎光照入,霁阳,一束一束,与红色绒布交织在一起,灰蒙蒙的金红色,腐败的庸荣。花,荣禧堂,十里红妆,淡入新娘眉眼。
酒香浪入巷道里。
对于我们来说,七岁和十七岁间只有十年。
喜糖撒入年画家。
对于她们,七岁和十七岁间却是一生。
你可嗔旧时世道风流肮脏违心愿。
无数风尘扑面而来,霎时觉眼睛生疼,猛一睁,方是初醒。是邂逅春日梦境,是梦里都不曾停止追寻的心心念念的故里,隔上次归已太久。自来春梦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