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楼下的水泥平台上,有一颗草。
无人知道,没有丰润的泥土、没有充足的养料,它是怎样在这样一条窄窄的、光秃秃的水泥缝中生存下来的。那一点略显苍白的绿,点亮了平台灰色的荒芜。
我也曾在闲暇之余暗自猜测过这个小东西的来历:阴差阳错被飞鸟衔来,恰好落在黑暗冰冷的缝中,又在机缘巧合下得以生根发芽……刚有一点头绪,我的思索则又被其他更为重要而匆忙的事情打乱,急急舍弃了这株毫无价值的草。
“它活不长的。”每每我上下学间路过平台偶然瞥见这棵草,都会如是想。小区里孩子多,且半夜常听见有野猫在黑暗中如泣如诉地嚎叫,它不是会被嬉戏的孩子踩死,就是会成为猫爪下消遣的玩物。
然而我错了。街道旁的树的叶从青色的嫩绿到成熟的苍翠,几个月匆匆跑过,那棵草在回回历经孩童的踩踏与猫的玩弄而失去几片叶子后,仍顽强地挺在平台中间的石缝中。
它颤动着因得不到充足光照与养分而苍白的单薄的叶,屹立不倒。
我悄然松了口气。
盛夏,转眼即过。不知从何时开始,本就不纯净的天空笼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薄纱,漆黑的鸟儿从半空掠过时总唤得格外凄厉。还是一样轻柔的风,却带了些许凉意。
秋天,到了。
一天夜里我正浅眠,半空却突然闪过一条狂舞的银蛇,映亮了我卧室大半个墙壁。我被惊得猛地睁开眼,随即耳边炸响了一声雷。
仿佛是战斗开始的一声号角,酝酿已久的雨忽地落下,前仆后继奔向大地。雨水砸在行道树上,树噼里啪啦地响;砸在窗外的铁棚上,棚哗哗啦啦地哭。我心惊胆战地看见了外面着魔一般因被强风推来搡去而不住夸张摇摆的树影,听见雨痛击大地时万物的悲鸣——树枝被折断的咔嚓、花盆翻倒的哗啦、广告牌坠下时的沉闷一响……
迷迷糊糊在满耳喧嚣中睡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清晨我被骤然下降的温度唤醒。我想起昨夜可怖的风雨,搓着手臂走向窗台一看——人行道满地断枝残叶,一片狼藉。
下楼时我鬼使神差地朝那棵草看了一眼,它早已狼狈地趴下,屈指可数的叶被雨水冲得失了形状,瘦小身上背负的潋滟水光将它压得单薄如纸。
“这回,怕是要没了。”我在心里叹道。
事实似乎也正如我所料到的那样,这卑微渺小的家伙从此就紧紧贴在水泥地面,叶一点一点失去了光泽。
某日阳光乍现。太阳柔和而锋利的金光有力地切割开禁锢它的灰暗牢笼,将温暖的光尽数倾泻于它的孩子。就在这一天,我看见那株本该早已死去的草,奇迹般地恢复了生机。
给予它重负的雨水因不堪忍受太阳的热烈而蒸发,它爬了起来。
依旧摇摇晃晃,依旧单薄瘦弱。
我不禁思索,它能在此处发芽,所以倚仗的难道真的只有机缘巧合吗?难道就不会是因为它独自在晦暗冰冷的水泥缝中摸爬滚打数日,终有一天靠着苍白躯体中所蕴藏的磅礴生命力挣出来笑对这个严酷的世界吗?
于它头顶缄默的太阳,微笑着见证了这颗小草的力量——生命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