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诸位赏光,来参加蒋某人的宴。在座的各位可都帮过我大忙,今儿设这宴,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感谢各位!”蒋恍身着军绿正装,正气凛然地站在台上笑着说道。
“好!好!”台下有不少人应和着。觥筹交错间,举手投足中,他们脸上的笑容更难辨雌雄。
“今儿个啊,我还请到了这当年红遍咱阴城的高家皮影戏班,给大家饱饱眼福。”蒋恍爽朗一笑。
“这高家戏班,多少年没出来了。”
“那可不是,今日可有看头喽。”
台下宾客窃窃私语,但迅速被台上的皮影夺去目光。几个皮偶活灵活现,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引得众人鼓掌叫好。
与那“其乐融融”的宴会不同,向声斜靠在沙发上,老茧横生的手里夹着根烟,眯眼哼着不知名的曲儿,周围安静如许。沙发前的桌子在瓜子花生壳子的掩埋下,透露出一抹红。旁边伸出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将它拽出,竟是一张请帖,上面用烫金大字写着“蒋府”二字。只见那手的主人将它翻开,用颇为无奈的话说道:“探长,听说半个阴城的权贵都去了蒋大帅府上,那指不定有什么乐儿呢,别人挤破脑袋都想去,您倒好,这请帖跟废纸一样扔在这儿。”杨耳说完,抬眼望向沙发上的那人。只见向声伸个懒腰,漫不经心地起身,踱步到窗边,开口道:“你小子懂什么,知道去那儿的都是些什么吗?”
“能是什么,妖怪吗?”杨耳听着甚是不解。
向声叹气,接着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眺望着城中那灯火通明的地方,缓缓道:“妖怪做事还有痕儿呢,他们吃人可不吐骨头。”
吐出的白色烟圈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杨耳看不真切。
“不好了,探长!”办公室大门突然被人打开,一个身穿警服的青年闯入,慌忙说道:“不好了,蒋府出事了! ”
此时的蒋府已乱作一团,向声与杨耳站在蒋府前,看着原本春光满面的宾客们此时却如跳脚虾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大门。杨耳见状,随手拦住一个衣着富贵的男子问道:“请问,发生什么事了?”杨耳语气还算温和,可那男子却一脸惊恐,大喊道:“死了,蒋大帅被皮影杀死了,皮影活了,活了!”没等杨耳松开他,他便使劲儿一挣,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滚带爬走了。
警卫已将蒋府重重包围。大厅里,府内上下的仆人低眉信手站在一旁,台上的蒋恍仰躺着,没了声息。暖光照耀下的大厅却肃杀一片。
“报复,是报复……”两个警卫控制着一个神色恍惚的男子,嘴里还喃喃自语着。
“这是?”杨耳问道。
“景彬。蒋大帅的副官,二人从小一起长大。”向声淡淡地答道。
“景副官,什么报复啊?”杨耳盯着他问道 想套点线索。
“是她,是他们的报复,是大帅的债,躲不过的……”景彬突然激动起来,痛苦的大喊,两个警卫差点按不住他,让杨耳只好作罢。
他们转而登台。偌大的台上只有蒋恍一人,背后是皮幕布,映着一个妇人模样的皮偶。而蒋恍身上竟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血迹,看着倒真像被皮影夺了魂儿,诡异的很。
“这也太奇怪了。”杨耳说,一旁的警员赞同的点点头。
“蒋恍夫人在哪儿?”向声突然开口道。
“哦,夫人知道消息后,伤心过度晕倒了。”警员回答。
他们又将蒋恍翻来覆去查找,也没什么发现。“嗯……那只好先从这景副官下手了。”向声视线略到台下,盯着那失魂落魄的人说道。
“说说吧,什么意思啊?”他们寻了一个僻静处,景彬与二人面对面,眼神逃避着,不敢正视向声锐利的目光。
“景副官,您与蒋大帅情同手足,也不想看他不明不白地死吧,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杨耳轻声说。
景彬犹豫地抬起头,看着杨耳温和的目光,怯生生地说道:“五年前,大帅喝醉了酒,好巧不巧撞上了高家戏班班主的女儿,见她貌美,然后就,就……那女子没几日便不堪受辱,投井自杀了。因为这事儿,夫人还与大帅闹了好久。”他闭了闭眼,继续说道:“高班主年事已高,那女子又是高班主亡妻留下的唯一的孩子。他世上亲人皆去,他也就跟着去了。这当年风头无量的高家戏班也因此没落了。今日不知为何,操办宴会的夫人请了高家戏班。”
“这女子与高班主,都是可怜人啊。”杨耳叹息。
“哼。”向声不知为何嗤笑一声。正了正神色,又问:“所以,你就认为是报复?是皮影杀人?”
“对,探长,就是这样,你说,那些人,会不会……会不会因此记恨整个蒋府啊,探长,你们要派人保护我们啊,我们……”景彬想着,感到十分惊恐,抓住了对面向声的袖子,差点就要跪下。
“行了,真是瞎了你身上的军装和军衔,没出息。”向声不耐烦的把手甩开,眼神鄙夷。
“景副官, 您冷静,新世纪到了,我们不信鬼神之说,蒋大帅一定是被奸人所害。”杨耳扶住他说。
“对,对,抓凶手,谁杀了大帅……”景彬终于清醒过来,但还是那神神叨叨的模样。
“探长,夫人醒了!”一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跑来说道。
“走,去看看。”向声拍了拍杨耳,然后径直向警员走去。
“探长,你为何执着于蒋大帅夫人呢?”杨耳疑惑。
“看看这个。”向声扔给杨耳一个东西。
杨耳接过,定睛一看,惊讶地说:“这,这不是你的请帖吗?”
“翻到最后面。”向声说。
杨耳照做,发现请帖最后夹着一张流程单。随意读了起来:“开宴致辞,逐座敬酒,压轴节目,高家戏班表演……”他顿了顿,睁大眼睛,不禁提高声音:“表演剧目——《秦香莲》!”
“大帅啊……”房间外,院子里的花儿开得正好,娇艳欲滴;房间里,袁昭亡夫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泪线不断,哀鸣不绝。
“袁夫人,斯人已逝,节哀顺变。能说说您与蒋大帅吗?”向声杨耳两人坐在袁昭身旁安慰道。
“大帅一生重情重义,我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他除我之外没有其他的妾室。”袁昭似是回忆起从前,布满泪痕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笑容。
向声杨耳对看一眼,又继续问道:“听说当年,袁夫人作为袁总司令的女儿嫁给了当年一无所有的蒋大帅,而蒋大帅则是在袁总司令的扶持下,才走到如今的地位。可三年前袁总司令病逝,那蒋大帅对你可有变化?”
“未曾。”袁昭始终勾着一抹淡笑。二人对看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没有其他发现, 二人走出蒋府,回到警探所。
“探长,尸检报告。”刚回到办公室,警员便递上文件。
向声却坐在椅子上,闭了眼,开口道:“读。”
警员听罢,打开文件,却被杨耳拿去:“我来吧,你去忙。”警员闻言退去,办公室里只剩他们二人。
“颈下三寸处扎入一根两寸毒针,针上有大量秋水仙碱,初步判定此为致死原因。另外,死者手里还攥有一块布料,上面有藏红花花粉,应该是凶手的。”杨耳说完,将布料递给向声。
向声接过布料看了看,问:“秋水仙碱是?”
“藏红花全草,大量使用会致死。”杨耳回道,又想到了什么,激动的说:“对,袁夫人院子里便养着藏红花。”
“嗯,还有呢。”向声又闭起眼,平淡地说。
“没有了。”杨耳又扫了一眼回道。
向声听后,忽地睁开眼,惊讶地提高了声音:“没了?”他一把夺过文件和布料,翻来覆去地观察,然后忽然脱了力般瘫在椅子上,半张着嘴,失神地盯着天花板。
杨耳疑惑:“探长,还有什么犹豫的,《秦香莲》,藏红花,凶手已经很明确了啊,快下通缉令吧。”
“不对,都不对。”向声摇了摇头,神色恍惚地说。突然又瞪大了双眼,大喊道:“是他!”
“探长,您怎么了?”杨耳握住向声的肩膀,不可置信地说道。
向声看着眼前干净纯粹的少年,突然又失了力,缓缓开口:“杨耳,深陷黑暗的人,如何能重见光明?”
杨耳不知他话何意,却紧紧抓住他,一字一句说:“我不知道什么是黑暗,我只知道,心中有光,向阳而生,便是活在阳光之下!”
眼前的人目光坚定,向声似受到了鼓舞,站起身,声音掷地有声:“好,我带你去揭露真相。”
二人驱车赶到蒋府,向声已早让警员叫出众人。大厅里,袁昭、景彬、下人们……蒋府上下皆集于此。
“今日叫大家来,便是公布杀死蒋大帅的凶手。蒋大帅,确实是被影子所杀。”向声盯着众人,目光坚定。
众人皆不可思议,杨耳也觉得探长莫不是疯了。
向声用眼神示意杨耳稍安勿躁。继续说道:“杀人有很多种方法,凶手为何偏偏用了皮影这种荒谬的手法。《秦香莲》这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的故事只是障眼法,应该回到皮影杀人本质。影,才是最关键的。景副官,你说是吧?”向声犀利的目光扫向景彬。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景彬声音惶恐,低下头。
“你以为我这宴会的请帖从何而来?当年,高家戏班班主之女高玉一案,便是蒋大帅托我查办的。”向声此话一出,景彬顿时面如死灰。
“高玉的尸体确实是在井底发现的,一个下人对这罪指认不违,被处以极刑,蒋大帅怕此时传出有损声誉,让我秘密处置,所以这事儿,蒋府上下除大帅一人,他人无从知晓,你又如何得知,袁夫人又如何得知?”向声抱着手,看着那临近崩溃的人。
“是,袁昭是不知道,我只是记错了。”景彬支支吾吾地说道。
“景副官可真是白眼儿狼啊,当年,明明是你,侮辱了高玉!”向声似是没听到景彬的话,接着说道。
“你有何证据?向声,你可想清楚再说,小心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景彬站起来,瞪着向声,不再隐藏眼里的威胁,让杨耳吓了一跳,这还是之前畏畏缩缩的景彬吗?还是,这才是真正的他。
“经过调查,我发现,高玉此人心比天高,贯好攀附各方权贵,果不其然,她的尸检报告中,发现她已身染花柳。而蒋恍的尸检报告却无任何异样。”向声突然顿住了,看向杨耳,少年身上发着光,回望着他。向声笑了,用更坚定的语气说道:“于是,我当年认定蒋大帅才是杀高玉之人,但因为畏惧蒋大帅的滔天权势,我将高玉的尸检报告藏了起来。还有,高玉嘴中衔着一块布料,与蒋大帅死时手中攥着的布料一模一样。所以,杀害高玉之人,便是杀害蒋恍之人。而这样的军绿布料和材质,整个阴城上下有几人能有。景副官,需要给你请个大夫来吗?”向声说完,长舒了一口气,轻挑着看向景彬。
“哈哈哈哈哈哈,是,是我。谁让那高玉将花柳染给了我。我一气之下,失手把她推入了水井中。但你们以为他蒋恍又是什么好东西,这事儿,可是他替我处理的。”景彬大笑着,扭曲的面容十分可怖。
“别的不说,蒋大帅与你情同手足,对你恩重如山,你为何下此毒手?”杨耳愤怒地说道。
“向声不都说了吗,影子杀人啊。这些年,我早就受够了,整日生活在蒋恍的阴影下。他不过是得了司令千金的青睐,所有人便对他舔来舔去,而我竟然还成了他的副官,整日为他做事,不见天日。所以啊,他被自己的影子杀了,他的影子会将他取而代之。”景彬得意地说。
“不,你错了。有光才有影,光散了,影子也就不复存在了。景彬,你灭了你的光,也灭了你自己,又何谈取而代之?”杨耳看着疯癫的景彬,缓缓开口。景彬顿住了。他不敢看那干净纯粹的少年,他其实懂了,他很羡慕向声,羡慕他抓住了光,从此黑暗中他孤身一人。
向声示意,警员会意,拿起手铐,将景彬押上警车。案件终于水落石出。
事情并未结束,向声因故意隐藏案情,被革去探长一职,逐出探所。杨耳为他辩解过,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 ,向声任位几年来,侦破了多少案件,为探所做了多少贡献。可向声一句:“我服从一切安排。”让人无可奈何。杨耳看着曾经巴结着向声的人,此时在他落魄的时候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而对着新探长点头哈腰,心里一片冰冷。
向声注意到少年的愁肠,抬起他的脸,认真地说:“谢谢你,杨耳,把我带到了阳光之下,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成为阴城的太阳,照耀四方。”句落,向声放下手,转身离去。杨耳盯着他的背影,与周围黑夜格格不入的背影,心中烈火悄然升起。
影厌恶这种寄生虫般的生活,可它们无能为力,有光才有影,它们摆脱不了命运纠葛。但事实上,它们错了。光照人间,影洒地面,它们一直在相互成就,影始终与光并行。花儿向阳而生,亦扎根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