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联想
				 影子的联想
一
娣娣的影子丢了。
在心理咨询室，秦医生让她回忆自己影子是怎么弄丢的。
“仔细想想，上一次见到影子是什么时候？”秦医生看着娣娣完成的沙盘测试，心里叹了口气。
“我，我不记得了。”娣娣的头埋得更低了，“我好像忘了好多事情，好多很重要的事情。”
“那还记得什么时候发现影子丢了的吗？当然，想不起来也没关系，忘记事情是常事。”
“有一段时间了，好像是期中考试之前……”娣娣顿了一下，“不对，期中考试的时候还在，我在卷子上看到了自己的头影。”
秦医生见话题进行不下去，到柜子里拿了瓶水给娣娣。“先喝点水——你自己觉得为什么会弄丢影子？”
娣娣说了句谢谢，对着日光灯研究起了装满水的矿泉水瓶。“我也不知道，有可能是我，是我……太失败了，连影子都忍不了了。”
“那你和我说一说心里的烦恼吧。你会相信我的，我是医生，对吧？”
“对。”
娣娣开始回忆起自己进入高中后的烦恼——初中时影子确确实实在的，在初中时，她喜欢放学时和朋友玩追影子的游戏，哪怕是冬天，回到家也是满身汗。
二
“我们强化B班只有8个人四百往后，你就是其中一个啊。”教室走廊上，班主任皱着眉头看着娣娣。
“你中考时是凭着全校74进来的，这才几个月啊？你怎么了？”班主任见娣娣不作声，重重地叹了口气，“袁娣！你说话啊，你不和我交流，我怎么能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呢？”
娣娣听见了班主任的话，也知道班主任为自己担忧，但喉咙像是被掐着了一样，说不出话来，只看见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学生投来目光，娣娣想把自己埋起来往后一缩，躲到了廊柱的阴影下。
班主任还在重复着娣娣的排名，娣娣心里重复着自己挑灯奋战的一个又一个夜、刷过的一本又一本参考书、上过的一节又一节课，心里很迷茫。
“我是不是，天生该如此。”
三
房间里气氛很压抑，安静到能听见隔壁在放水的声音，一开一关的，娣娣猜是隔壁的男孩在刷牙洗脸。娣娣的妈妈坐在床头，不作声，看着娣娣倒在床上哭。
“为什么要把……我……我和河豚调开，明明坐的好好的……”娣娣边哭边用被角抹着眼泪，“老师也不问问我们意见……”
娣娣的妈妈不理解地叹了口气，“和谁坐不都一样吗？你们坐一块学习就能进步了？”
“怎么就不能一起进步了？我们初中做同桌成绩不是越来越好吗？你都不知道我同桌就是河豚！”娣娣越说越生气，觉得妈妈丝毫不关心自己，只会在一旁说风凉话，“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说风凉话！”
“这么大了还哭，说出去丢不丢人？”妈妈脾气也上来了，大声嚷着。
“你要是怕我丢人你就换一个人当女儿好了，反正我是注定要做个差生了！”娣娣回忆起与河豚的点点滴滴：一起吃的干脆面，一起承担的垃圾袋，一起用的彩笔，一起对娱乐明星做过的批判，一起为樊锦诗与老彭流露的遗，。一起看蒋勋讲《赤壁赋》留下的泪水……不做同桌以后，属于两人之间的秘密也都丧失了意义，
娣娣把自己蒙在被子的阴影下，搂住一个枕头。
“是不是好朋友到最后都会被遗忘在角落里呢。”
四
娣娣一出生就被婆婆嫌弃是个女孩，虽然爸爸妈妈嘴上不说，心里多少有点希望是男孩，婆婆坚持要求给她起名叫“袁娣”，希望能尽快抱孙子。
高一开学时，娣娣的弟弟正好上小学一年级，爸爸、婆婆、爷爷都去送弟弟上学，前呼后拥，而自己只被妈妈送到了车站，妈妈只来得及匆匆叮嘱一句，“路上小心，好好听课。”
后来在一次家庭聚会上，娣娣的舅母拉着婆婆说:“让娣娣读师范咯，以后能给你家孙子教书，多好。”婆婆自然喜笑颜开：“是哦是哦，她现在读书就是为了我那个小孙子的。”
娣娣在一旁听着寒心，她根本不想读什么师范，她想去考古，去和那些千百年前的人对话，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娣娣不愿再做在灯光下，躲到酒店外的台阶上，冰凉凉的，但是黑暗能完全盖住她，娣娣觉得这样更自在。
“我的存在是为了别人吗，我不能为自己活着吗。”
五
袁娣说着说着泪又流了下来，秦医生递过面纸，把娣娣搂在怀里。
“小朋友，不要自苦啊。”
娣娣哭得更厉害了，“我也想做到的。”
“娣娣其实很勇敢，不是吗？一个人熬过了很多啊。坚持不住了就哭一场，不用总把自己当成大人，就算是大人也可以哭，哭是上天赋予我们的权利，每个人都要流泪的。”秦医生拍着娣娣的背，轻轻地晃着。
“有些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就不用再去理会；有些努力我们没做过，就不要轻易放弃。”秦医生笑了笑，“知道吗，我曾经是个学习成绩特别差的小孩，却有一个成绩特别好的哥哥，大家都拿我们做比较，我也曾经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没有存在的价值，但是我坚持到现在了，我熬过来了，甚至能给相似经历的小朋友一个肩膀，让他们有个依靠——我就发现，我是有价值的，至少现在给了你一个肩膀，不是吗？”
娣娣心情渐渐平复，看着秦医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心里已经舒畅了许多，她渐渐地释然了一些事情，虽然没有完全放下，但是不会总是被这些烦心事缠磨。
离开秦医生的心理咨询室，娣娣看到街道上的车水马龙，觉得人间也是有美好存在的。娣娣不再沿着路边的阴处走，她要走在人行道的中间。秦医生从门口远望着娣娣，“影子一直在啊，哪里是丢了，是因为很久没有走在阳光下，渐渐地忘了吧。”
“但愿全世界的孩子都能走在阳光下，阳光地走在阳光下，人朝前，影子在后，却不用担心影子会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