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
				 向着光
  如果你一路向北，穿过幽静的森林，你会看见一片向日葵花海。倘若天气晴朗，踮起脚尖，你能望见，海湾那头的灯塔；倘若有向南的海风，你将听见，徐徐传来的，伴随着悠扬的乐声，来自冬夜的故事。
  北疆的雪降在礁石的岛上，灯塔的光照在守夜的人上。那个十二岁的孩子，可惜他看不到漫天的星光。他把手托在雪下方，雪水轻划过指隙，冰凉。他哼起了一首歌。
  东天的云被风刮得呼响，战船的影被火映得通亮。那个二十岁上尉，可怜他看不到胜利的曙光。他被船抛到火下方，海水浸过胸膛，冰凉。他听到了一首歌。
  一首歌，在哪听过的无比熟识的歌。上尉感到背磕碰在石头上，有一道强光掠过他的眼，有那么一瞬间，他认为自己到了天堂。可歌声又再次将他唤起，虽然不甚清晰。他想立起身来，可手根本使不上一点力气，他的眼睛在海水中泡了许久，现在被粘住张不开了。他的耳朵里灌满了温热的液体，不知是血，是脓，还是被体温暖过的海水。雪落在他身上，海潮拍击着他，他的声带开始缓缓解冻，他笑了起来，狂放地，自由地，发自内心地。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海风，感受着自己生命的律动。
  一个声音在凑近耳朵的地方响起，大概是颤抖着，不知是冷还是激动，它如此言道：“你……好？……啊，在流血！”随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上尉感到自己被部分抬起，拖动着向前，再一次睁开眼时，已是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靠在火炉旁，抿着嘴，紧张地看着他。可那又仿佛并没有看他，那双清亮的灰色眼眸是涣散的，就像注视着远方。
  上尉有了些许知觉，他感到浑身疼痛，他的嗓子嘶哑得说不出话来。他咳嗽了两声，挣扎着想立起身来。那少年却忽地动了。脸涨得通红，一面喊着“不要乱动”，一面急忙去倒茶水。一路上左绊右绊，摔了好几跤。也许是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他便哼着歌让自己保持镇静。上尉听着悠扬的乐符，思索着那首歌的名字。可他的右脚实在疼得厉害，不一会儿便又昏了过去。
  过了几日，上尉能一瘸一拐地到处溜达了，他的右脚骨折了，大面积肌肉坏死，基本是没救了。倒是那少年的记性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一说穿他便憨厚地挠着脑袋笑。
  这天吃过晚饭，少年邀请上尉去外面看灯。他熟练地拉下开关，可灯塔并没有亮，他却依旧从容地走了出来，上尉也默默地跟上。没有灯光，外面却意外地亮堂，十二月的星空闪烁着，照着两人。
  少年又哼起那首歌。歌声里，他问上尉“海对岸那种好闻的花叫什么?”上尉说：“是向日葵。”他又问“这里能有向日葵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这里没有土壤。”
……
少年问了许多问题，上尉耐心地一一解答。最后少年问道：“光是什么？”这一次，上尉沉默了，他在思索着，他放弃了。灯塔和灯塔的人儿，都在着沉默中，随着十二月的星光和歌声睡去了。
可这一觉，灯塔没能醒来，灯塔的人也迷失了。少年的身体状况陡然恶化，开始只是听觉和记忆力受损，他开始忘记灯塔，忘记了家，随之便是上尉和各式各样的琐事。几日过后，他连走路和说话的能力也丧失了，他卧在病榻上，只是日复一日地哼着歌。
上尉在灯塔的阁楼上找到了一份少年的病情诊断书，他第一次认识到“全面器官衰竭”的可怕。突然，歌声戛然而止，上尉拖着几乎断掉的右脚，飞奔下楼，旋律依旧在他耳畔萦绕着。少年躺在床上，他笑了，他是含着泪笑的，可他的泪却已无法落下了，永远。
歌声止住了。
上尉把他安葬在了他最爱的向日葵下。
上尉生起一堆火，他打算烧些他不愿在忆起的东西。他拣起少年的病情报告，正准备投进去时，背面的一行字停住了他。歪歪扭扭的字迹在背面写道：光是什么？
上尉眼里泪光闪烁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个错误：并不是所有的向日葵都需要土壤，只是有的向日葵并不向着太阳。他回头最后望了望那座灯塔，那个他曾以为是天堂的地方，可它并不是，但确实曾有过天使在飞翔。
他脑海里响起了一段旋律，他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他无比熟识的歌——《向着光》。
如果你一路向北，听闻了一个来自冬夜的故事，那么就请你在朝北的海岸边种上一朵向日葵吧，因为即使有向日葵不面朝太阳，但它们却总向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