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曾祖父几年前去世了,有时空闲发呆时,他那模糊的脸上只有桃核纹路般的皱纹在印象中清晰可见。我很纳闷,他走了很多年,我都并没有为这个生死离别大哭过,直到,我从箱底翻出一个小灯,心一痛,毫无顾及地哭起来。
曾祖父在世时,独居在老院里,院里有一棵苍老的梧桐树。斑驳的树皮像老人的粗糙的手,枝叶仍是繁茂的,像一个张开双臂的巨人站在庭院,荫蔽着子孙。
老院院子很大,但没有灯,酷热的盛夏也只有晚上才清凉些许。可因为黑,孩子们也就玩些更刺激的游戏,我又是最弱的,他们也不带我。我就去找曾祖父,我们一起坐在摇摇晃晃的破长凳上,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带着些许热气的风吹过树叶,发出奇怪的声响,在黑沉沉的晚上吓坏我了,突然又在凳底穿过一只野猫,冷森森的光从杏仁般的眼里放射出来我猛地蹦下去,如逃跑的兔子一溜烟跑回家了,留下老人孤独的身影和戛然而止的故事。
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敢去老院。直到曾祖父拄着拐杖一颤一颤地来找我,疲惫地笑着,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手电筒,只有食指那么长,两根手指那么粗,外壳是黄色的塑料,粗粗糙糙的。但我那时却爱不释手,拿着手电筒神气得不得了!手电筒的光虽然不亮,但照的范围很大,每天,我都欢欢喜喜地带着它去老院。
风吹过树叶发出沙地声响,以往我必是惊恐万分的,我握紧小小的手电筒,像握着祖父粗糙的手,心缓缓安定下来。淡黄色的光,一路指引我来到祖父的小院。
祖父正倚在老院的门口,看见我来了,边转身边说:“函函来啦,我去给你拿花生吃!”我分明从他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欢喜。我们又坐在了老长凳上,我把脚一晃一晃地吃着花生,长凳也吱吱呀呀地奏乐,我让祖父也吃,他说他老了,嚼不动。他又抬了抬头,浑浊的眼睛望着树,口齿不清下地问我:“函函呀!你们说的作文是啥?”三年级的我十分认真的地解释:"把一件事和人写在一张纸上,如果纸一直都在,那就永远不会忘记那件事和人。”“那你给我写一篇作文吧!”沼泽般的眼里充满光,投向了我。“好!”我心不在焉地一边应着,一边把一个皱巴巴的花生扔了。曾祖父满脸的心疼,一拐一拐地走过去,又艰难地把花生拾起,用擅抖的手放进自己的嘴里,嚼了好一阵,那样子,像老牛咀嚼干草一般。我“哇”地哭了:“曾爷爷,我不该浪费粮食的!”没啥,没啥.....”他又心疼地看着我,安慰我....
后来,我听老院邻家的夫妻说,那花生,是曾祖父自己好不容易种的;那棵树,是他小时候和他的母亲一起种下的,是陪他从小到大的;那长凳,是曾祖父亲一刀一斧亲手手做的唯一一把凳子;而他给我的小手电,则是他拾瓶子,卖废品的钱买的。
从三年级到七年级,我写过千千万万天花乱坠的文章,而曾祖父的愿望从未让我想起。直到,偶然间我翻出储物盒里的小灯,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盛夏之夜,淡黄的灯光给了我勇气,给了我光明,指引我走向曾祖父的老院。
泰戈尔说:“我有群星在头上,唉,但是我小屋里的小灯却没点亮。”
我的曾祖父,你就是我屋里的小灯。
现在,我点亮了我的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