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革的力量
				 变革的力量
辛丑年七月之晦，余与南宫子泛舟游于房湖。举目四望，则有明月白，柳叶青，流莺紫，荷花红，以为竹西之胜，良有乐焉。
居无何而阵风起，木叶鏦铮，忽萧萧而零落其下，又飒飒以奋昂其上。南宫子悚然而听，面有哀色，怅然而叹曰：“夫迅风之起也，百声杂杳，五韵喧然，不若古之朝政乎？不若其人斥嚣其上，口舌相争乎？然执笏相击，所言区区之条文者，果益于一刻之食馈乎？”
忽而风雨俱下，不能闻对者之凛然，其曰：“昔宋武登绍统，而子孙未尝不闻有昱、彧之人也；孝武夺天下，而后代固亦有浚、濬之徒也。天王贵胄，莫不知其周公之礼乎？非然也。盖今之音同而古之不同，此音韵之变也。推及国事，其实亦然。
夫穆公之威不能威于厉共，而孝公俱变，举地千里，四民安乐；贞观之明不能明于长庆，则宪宗力改，五方皆定，延祚百年；永乐之盛不能盛于嘉靖，而张居正咸易之，一振朝纲，百患尽移，斯变革之效也。
故人事有兴而国道易，自古皆然。盖闻唐尧顺化，古经称诵；汉文养民，先典攸赏；宋祖治平，往贤是与。然使唐尧之法行之于汉，则必有患其不立，使汉文之策施及于宋，则固有忧其不周，使宋祖之政复立于今，则定有詈其倒行逆施也。先王不行，求之于今，度时变法，因事制宜，自我作故，不必从古。”
四下声定，惟闻其慨然而奋者。
南宫子睅目而对曰：“虽然，此患既平而彼患起也。盖夫变革者，固可利一世之民，不能安百世之众。昔晋惩汉末割据，立诸王以辖其民，而不料其有弑乱之心也；魏惩胡汉之争，弘汉道以治其政，而不知六镇有虞，逮尔朱氏之变，并势大作，民为之苦，将为之疲。而贺六浑、宇文泰得以各据东西，分立魏庭也；宋惩唐末方镇，释其权而分治之，而不测后世之君不能守其土，困诸外勍也。纵观古今，大凡历代之所虑其亡，力而改者，与其实所以亡者，其实异哉！”
曰：“夫历代之实所亡，与其所患者异，固而有焉。然归根溯源，不能咎于变革之策，而当咎于治谋之人。盖其恃变革之效，自以为天下安乐，永无加患。南薰可颂，北鄙不闻。倦生民之要政，怠天下之大机。新愆又生，不思治之；新危又起，不思除之；新乱又举，不思平之。欺斁祸殆戕凌虐暴皆不能闻；忧敝郁泣忿怨怒弑俱不能听！当是者，非暮年英主，则为新业少君；非巨奸大猾，则为盲瞽迂腐。而均以昔时之志为兔丝燕麦、南箕北斗也。此固所以时士愤然，后世遗恨，而今代之人未尝不咎惜叹惋也。
晋、魏、宋之亡，非其变者所致，实其不变者所以致也。是使其知一过而必举，闻一善而必兴，令变革之策逐次深化，则天下俱可白其赤心，而内之不虞尽可散也。方是时也，若犹有忧，或以文谋剖其力，或以武略解其争，不过排山压卵，尽可除耳。
故变革者，非一时之变，乃时时之变。如是之后，则北门弗兴叹，龙凤不逸蟠。九流百家皆乐其所用，万民兆庶争归于一心。竞谟猷筹画，效不世之功。然后国业必举，不出百年，内外皆服。”
南宫子默默无以应，继而嘻笑曰：“愚才疏志陋，不知变革之力区区辽东一豕，远不若君也。”继而复促膝长谈，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