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怀抱一瓶酒,独坐在公园的长凳上。在我身前,夕阳把我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我看着那个身形微微佝偻的影子,怔怔出神。
最近儿子在学校犯了错误 ,儿子身为学生会的一名干部,例行出席了学生会的会议。年级主任一项一项通过会议议程,交代了学生会管理的一些细节调整和下个月的学校活动安排,儿子觉得其中一项安排有失偏颇,在会后私下找到了主任。刚说完一句表明来意的话,主任就训斥了他一通,之后仍不解气,打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责他给班级抹黑。儿子感觉很委屈,我无可奈何,但内心却有几分欣慰又有几分担心。我不想儿子有我身上温厚的影子。
夕阳渐渐西沉,影子越拉越长,我的思绪也不禁增多。打小起,我的街坊邻居们都称赞我温润如玉、言如君子,说从我身上能看到我父亲的影子。
可我父亲只是一个憨厚的农民,一直友待他人,邻里关系和睦,大家都很尊敬他。在这个纯朴的农民家里有一只祖传木雕,上雕一只猴子举着一只大桃正准备往嘴里送,桃正面刻着”亏“字,反面刻着”福“字,寓意”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吃亏是福,父亲一直教导我吃亏是福,温养了我安分守拙的性格,所谓的老实一直使我逆来顺受。
夕阳快下山了,我的影子好似黑色的巨人 ,即使我再佝偻着身子,浅浅的黑影也轻轻投映在河面上。我的思绪和湖面上的浮光跃影一起闪烁。
在上学的时候,不知道去争取机会,比赛的时候如果我与其他备赛人选有争议,老师会果断推开好说话的我, 一次又一次同学们也看在眼里,给我起了个混名”散财童子“。我心里一股怨气,但一回家看到那吃亏是福的木雕,父母又在我耳边叨上几句,也就没有多生气了,就这样我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拱手让人。
虽然没能去参加各种比赛,但我还是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在大学里,我依旧刻苦学习,从小就在父母引导下熟悉儒家礼教的我,很受老师同学喜欢。但在长久的相处中,我的一步步退让,一步步吃亏,使得有些人没能摸清我的底线。终于有一天,我辛辛苦苦折磨了一个月的论文被我的导师拿走发表了,我处理了悲愤之中,同学们说:”我帮你作证,咱们去校长那边告状。“我又燃起了希望,就在热血沸腾的时候,父母打来了电话,一番话似一盆冷水将我从头到脚全部熄灭:”孩子啊,别去跟老师争,你争不过他的啊,吃亏是福,你就当修心了。“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渐渐成熟,步入社会,我逆来顺受的性格却改不来了。公司里我总是工作做的最多的那一个,但却是升职最慢的那个——儒家带来的好感礼教竞是抵不过那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一步步艰难爬上高位,我付出不知是别人几倍的努力。
重新揭了一遍自已伤疤的我,又泯了一口酒,似乎鲜血淋漓的伤口,并没有那么疼了。
我一直不希望儿子身上有我的影子,走上那条不知道有多少弯路的路,比起温厚老实更希望儿子能够桀骜不驯一点,不受刻板礼教的束缚。所以我内心的几分欣慰是庆幸儿子没有我这么懦弱,担忧的是怕经过这次风波后儿子再也不敢如此。可我又能做什么呢?想到这儿,我犹豫了,难不成真的要去找老师?我有些退缩,可我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告诉孩子,这个世道就是这般不讲理叭,如果这样,孩子 不仅会对世界失望,还会学会隐忍,不,我决不能让孩子有像我一样的性格。
当我抬起胳膊准备再倒一口酒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无边的黑暗里,我找不到我的影子在哪里。我缓缓将酒瓶放在旁边,拿过那横躺在长椅上的包,打开拉链,里面露一个猴状的木头,取出握在手心里,是那“吃亏是福”的木雕,缓缓摩挲着,突然我紧紧攥住那木雕起身挥臂,只听那木雕“扑通”一声落水,因为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我要去遇那主任好好理论一次。
小时候曾听我的先生和我说过,能把大道理廛成小道理的是贤人,能用小道理讲通人间琐碎事的才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要用我最擅长的方式,去为儿子讲一讲道理。身旁的路灯亮了,周围的黑暗也迅速销声匿迹,我挺直身子,大步流星,都说失意喝酒为酒鬼,得意喝酒为酒仙,今天的我,一定是个酒仙。
我不知道,在前后路灯的照射下,我的影子,也随着逝去的黑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