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乡野之间是淡淡的雾气,模糊了眺望的目光。太阳似乎也带着倦意,树、麦田、瓦屋,似都被淡淡的水彩罩上了一层,分不清边界。
今天是清明节,外婆坚持要带我去祈神祭祖。
农村人没有什么繁复的仪式。在路上,她便把先前用红纸包好的香小心翼翼地塞一半到我手里,嘱咐我千万拿好,否则菩萨会怪罪的。我固然不信神,但也不愿违逆外婆的意愿。接过香,定定地望着它出神。农村里的人哪舍得买上档次的好香,外婆也不例外。这粗制滥造的香,点燃后的火星,想必也是闪烁不定的吧,又怎能取悦于神呢?然而,外婆从我记事起似乎就天天起早上香,祈盼着神灵的庇佑。我没有问外婆,心知我若问,得到的也是缄口不言,或是“心诚则灵”那一套。
不多时便走到了一个破败的地方。外墙被粉色的漆刷过,然而或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它早已斑斑驳驳,露出灰色的内部。没有任何标识,只是一间空屋——准确说它并不是空的,里面有一座神龛,三个蒲团。屋角结了清晰可见的蜘蛛网,蒲团露出了里面塞的稻草,连朱红木的神龛也似乎蒙上了厚厚的灰尘。这似乎与现实属于两个世界,一个代表幸福,一个概括荒凉。然而,神龛前的香炉里虽积了厚厚的碎碎的惨白的香灰,仍有一支香在燃着。火星如我所想一般,艰难地闪烁着。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了火苗的影子,却似水一样的悲凉。这火星是从什么时候燃起的?就算它能连接两世,也必定有着属于自己的痛苦。它什么也不能做,在寂寞之地寂寞地燃烧。
外婆颤巍巍地跪倒在蒲团之上,双手颤抖着将香的顶端接触到那微弱的火星。一会儿,手头上香的顶端也冒出了青烟。外婆将香小心地插入那一堆香灰之中,像是怕惊到了神灵,动作轻缓而恭敬,脸上显露出无比虔诚的神色。她的身子开始向下倾倒,渐渐地伏于灰色的水泥铸就的地面,头几乎要接触到地面,慢慢停下。我明白她在祈祷。“菩萨保佑今年粮食丰收……菩萨保佑全家身体健康……菩萨保佑我孙子考上好大学……”外婆一拜再拜,似将心力全用在了这仪式之上。
良久,外婆爬起身,示意我也来祷告。正对着神龛,我才愕然注意到,其中三尊神像均是头戴金冠、身着金甲、长须贴着面颊,更无一是菩萨。这真是件无比滑稽的事,我却笑不出来。模仿着外婆的样子跪下,想着胡混了事,又冥冥中思考着我究竟想要些什么。是啊,无忧无虑的童年,紧张麻木的中学,我连目标也忘记了。三拜过后,依然无果,只有那香上的火星在燃烧,透露出那一丝丝的光亮。忽然,一个缥缈的词划过了我的脑畔——幸福。它是囊括了所有人希望的灯塔,是两世之间共同的企盼。
外婆带着我轻身走出。天已大亮,太阳散发着和悦的光辉,雾气全部散去,世间又洋溢着无尽的欢乐和生机。走在乡间的小道上,身旁是葱郁的树、一望无际的麦田和清爽明媚的瓦屋,还有鸟鸣相伴。外婆真的迷信吗?或许不是。也许她清醒的意识到,神明并不会帮助她,所以只买粗制滥造的香,也从未研究过佛道两家之神的区别。然而,她还是虔诚地祈求神灵,因为除了自己能够改变的事情外,很多幸福并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但她深知,生活存有希望,日子才有奔头!
连接两世的那点点火星时常浮现于我的脑海。
它虽是艰难的,却是幸福的。——千千万万人将幸福的希冀都交于它,它怎能不幸福?——心中存有希望,奋斗带来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