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掂起一只棋子,而后掷出,听得砸到床板上的一声闷响。放弃的念头在心底周旋着。
朦胧间,我又见到那张苍苍的面孔。
那年夏日,乡村的红瓦房上满是日光的踪迹。村前柿子树枝叶随风抖动着,抖出一声声低沉的蝉鸣。不时有车经过土路,激起沙尘悬停在空中,悄然将天幕染成微黄。
坐在窗前,我合上双眸,感受一缕缕透过的凉风。猛地,有人拍了下肩膀:“走,去看你曾祖父去。”话语划破了寂静,爷爷不由分说地拽起我,拉住我的手。
不耐烦地跟从着,我慢慢地穿行于小村中。不知多久,爷爷道一声:“到了,快点过来。”我抬头,深深地惊讶住。一顶小小的房屋,砖垒作的墙上布满青青的枝蔓,墙皮剥落得深深浅浅,满是时光河流浸染过的痕迹。推开木柴做的小门,一方庭院黯然而了无生气。我低下头,钻进小屋里。
小床靠墙,墙上贴满泛黄的报纸。床上坐着一个人影。曾祖父身躯佝偻着,一张脸上满是深深的纹路,宛如木柴一般干涩皱缩。皮肤乌黑,缺少光泽,更衬得他雪白的长眉耀眼。长眉浓密地向上倒竖,雪白而和蔼。发稀稀疏疏,勉强遮住头皮。眼窝深陷,浊黄的眼空洞地盯着地面。嘴附近皱纹弯弯绕绕,盘出一个空洞。双腿蜷缩着。他就像小屋般,由根根黝黑的木柴砌成,年轮化作皱纹曲曲绕绕,黯然而缺乏生机。
爷爷开口,介绍了下我。曾祖父缓缓地抬起头来,浑浊的眼里绽放出惊讶的神色,瞳孔中好像有一团火苗跳跃起来。他咧开嘴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你,囡囡。你很会下象棋吧,听说还得过省里的奖,来。”模糊而遥远的声音宛若来自天际。
我看着他的脸,不知为何有些恐惧,头脑一片空白。我连忙解释着:“我并不会下这种象棋。”声音微弱。曾祖父并未听到,仍饶有兴趣地摆着棋盘。
我又重复了一遍。曾祖父有些疑惑,然后笑了。恐惧使我逃也似的奔离了这里。最后有些印象的,是他向我挥手作别时,泛黄的指甲与弯得不成样子的手。
然而有天,曾祖父突发脑溢血,去世了。那竟是我与他见的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我甚至没与他下过一盘棋。遗憾充斥了我的心。我便笃定了要学会象棋,从那时起。
朦胧中,我又想起他的和蔼的笑颜。
我重新捡回被丢弃的棋子,整齐地摆好。每当我想放弃时,那种遗憾便化作力量,推着我不负他的期望,努力向前。我呢喃着,伴着滑落的泪水,开始练习。那遗憾,宛若一束光,黑暗中兀自闪耀着,绽放出无穷的力量。刹那间,我便有了独自面对漫漫长夜的勇气。
朦胧中,他好像就在对面,饶有兴趣地与我对弈。棋子仿佛化作士兵,带着未完成的遗憾,冲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