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块肉,油灿烂的红烧肉。
身着敌方军装的军官慢悠悠地叉起一块,送到他的鼻尖前。
他被拷到墙上,低垂着脑袋,任伤口在空气中腐烂。
“想吃吗?”那军官问他,浓郁的肉香混着牢房的血腥气一同钻进他的肺腑。
他费力睁开了眼。
“告诉我下次埋伏的地点,你就可以吃到它。”军官在他耳旁缓声诱惑道,热气铺洒在他长满冻疮的耳廓,“只需要一个地名,这很划算的,士兵。”
他不出声,只是静静望着那块红烧肉。
那块红烧肉肉肥瘦相当,被厨子翻炒熬炖得异常诱人,酱汁透进脂肪层中,散发的热气在冷风中消散。
肉块在惨白的冷光灯下反射出粼粼的油光。
他感到了出奇的饥饿。
这是他被敌方逮捕审讯的第三天。他浑身上下布满了一道又一道密密麻麻的血痕,敌人们每天都在试图从他嘴里套出他们下一次进行攻击的埋伏点,却又无奈每次都无功而返。
电击、鞭打、火钳、刺刀……为了那个宝贵的情报,敌人们几乎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已经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吃饭了。
军官将肉夹回了碗中,徐徐点燃了一根香烟。在烟雾缭绕中,他听见军官又问道:“或许,你想要烟和酒?我这里有上等的香烟,保证你这一辈子都没机会见识到的烟……噢,还有为我方不久后将取得的胜利而精心准备的上等红酒,你想要品尝吗?”
他仍不吭声。
在呛人的白烟氤氲中,他想起了北方终年不断的漫天风雪,那里有他并肩作战的战友,他年迈的父母和他漂亮的妻子。
他们也许已经转移到了安全位置,他想。
军官掐灭了烟,踱步上前狠狠捏住了他的下巴,他感到下颚一阵疼痛,被迫仰头对上对方骇人的眼神,他看见军官居高临下地向他开口,最终显露出的獠牙:“我再问一遍,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们下一次的埋伏点在哪儿?”
他默然地对上对方带着凶狠的眼眸,紧抿着他那发紫干裂的嘴唇。
他也想回到他的国家,回到幸福恬静的村庄,回到他温馨的小家……他想与亲人团聚,想与战友重逢,想和家人过和平美好的生活。
他很饿,那块红烧肉简直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地诱惑着他。他想要大吃一顿,狠狠地醉,狠狠地填上他那空空如也的胃。
他饿得几乎要发疯,理智几乎要被本能的欲望碾碎。
可他不能说。
他是一名战士,一名最普通的战士。
他这一辈子都没有抽到过有着包装盒的香烟,也没有开怀地吃过一顿肉,更没有喝过什么所谓的“红酒”。
但他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那些都寄存于夹着风雪的战场。
那里面有会将手指熏得通黄的劣质烟草,有淘不出一点肉沫的白粥与烈喉的黄酒。
那里面有他的战友,是他的国家。
他抿着唇,始终没有说出一句话。
军官掏出了枪,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他清楚地感受到了枪口冰冷的温度。
“最后一次。”军官眯着眼,沉声吼道。
在这寂寥冰凉如同食人鬼魅的地下牢房中,他紧抿着唇,就那样的静静望着对方,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
须臾,他释然地笑了,在没有人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大概是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他感到舌尖几乎要被他自己咬断。
军官低骂了一句解开镣铐想要阻止他,但他已经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弄翻了桌上的那一碗红烧肉,意识逐渐消散。
肉块掉落在他的脸旁,可怜兮兮地散发出最后那点诱人的香味。
真好,我死在了自己的归宿。他想。
为了那名为信念的东西。
他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