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很清澈的眼睛——在二十七岁之前”幸而,时间已经使他习惯,这双无神的盲眼,和那眼中无神的世界。没有颜色,也没有黑暗。他曾以为深渊没有尽头。直到一束光芒刺痛他的眼,直到他寻到路,即在眼前。
出事后,他不怎么上街了,甚至于一天也不动弹。他曾以为,至少曾梦想,作出一番事业——正如许多人所想的。他几乎把自己的心血与生命同级。正如孔雀与它的羽毛,如若失去了,孔雀便不是人类定义的华美。他也就没有仰慕者所称道的成功……他被打倒了,似一个巨人般轰然倒塌,庞大的身躯压碎了脑海中的宏图,巨大的声响吵醒了黄粱的一梦。
有人说,他这辈子完了,他也许会浑浑噩噩,也可能就此轻生。就连他也是这么想的,无神的眼,没有光能够透过——“在二十八岁之前”。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在一个盲人的生日……“那是一束光”他笑着说。
第一次“见”到导盲犬时,他原以为这只是普通的狗,便接受了——为了不使代他领养的友人尴尬。这友人是他的知己,自从出事,他的事业便全权由这友人管理。他似乎已经失去了希望,但这位友人一直坚信,他能够站起来,也许还能恢复光明…尽管这友人也不抱希望。人们总是向往光芒的。
他终于迈出了那一步,芒引领着他——那是他费尽心思想出的名字,他决定了,他不会让苦难磨平棱角,更不会任从虚无湮灭光芒。走上了盲道,似乎能感受到,周围人怜悯的眼光,在他的面庞汇集。他为此准备一年,只为了证明盲人的尊严。他妄图使侏儒与巨人平肩,使野芳与玫瑰同艳。芒引领着他——跨过盲道上的绊脚石,逾越肆意的汽车,随着芒迈出盲道,颤抖,但勇气的踏足光滑的平地——芒引领着他。度过一天,一天……他还在盼望着光芒,也不尽然,芒正带领他走向光芒。
他坚持着,无论树枝划破脸庞,石块扭伤脚腕,恐惧的行走在平地……他紧咬着牙,面对未知,颤抖着。他湿润了双眼,却强装坚韧,不流下。直到回了家,刷牙时,他挤的牙膏喷到手上,他终于痛哭了,芒就在他的身边,拽了拽他的裤腿。他蹲下抱住芒,一边哭着,一边细语“芒……盲……芒……。”那天后,人们见到的他,都面带微笑。
人一旦有了追求,光阴就荏苒了。五年间,他与芒同桌吃饭,芒不离左右——那是他最忠诚的侍卫,最知心的朋友,无光世界的一缕微芒。芒教会他盲人怎样生活,又引领他像常人去生活。他接受采访时,只是把芒抱在怀里,笑着:“我瞎吗?我觉得我不瞎。”他已经寻到了光芒,而明年,就是芒的12岁。芒已经老了。
终于,还是离别。那位送芒以他的友人将芒送了回去。他们喝了大醉,那友人醉了,敞开了心——那辆失控的汽车,便是这友人的醉酒。他微微一颤,笑得很释然。那天后,他买下了芒的晚年。事业依旧由那友人操办,他仍笑着,走在盲道上,但多了释然与悠闲——芒引领着他。芒淡黄的毛发,像是光芒,即使他并不能看见,也不妨碍,那光芒刺痛那无神的眼,予他生机。
老人放下笔,合书。拄着杖站起,唤着:“芒——”愣了半天,最后拍拍脑袋。
芒的尸体,埋在后院,长出黄白色的野花,人见都说,这花很亮眼。他也这么觉得,虽然,他的世界没有色彩,但有一抹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