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向着这个逼仄的房间投去,抽烟的人不少,空气中摇曳着一层层叠加的烟雾。音箱里放着摇滚乐,将空气搅动起来。
所有的这一切刺激着他的感官,他的大脑因为兴奋而微微刺痛,双眼干涩得很,却没有一点睡意。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也在球桌上扫了一圈,看了看那绿色的桌布和早已摩损的记号球,看了看对面那些拿着球杆,双眼与他一样充着血丝,又迸射出不知疲倦的光的人们。
夜间的钟点飞快向前,流转的时光如同困住他的大网,把他缚住,他也不知道会是挣脱得救,或是万劫不复。而此刻,他面对着球桌绿色的绒布欲望是困住他的锁链,而他自甘沉溺。
头顶突然炸响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嘿,老弟,别发呆了。”他从梦中惊醒,但仿佛仍在梦中。他握着球杆趴到桌上,杆在指间流畅地摩擦,七号球随着一声轻响,滚入了球袋。他看到一张钞票落在他眼前,他伸手将钞票塞进口袋,贴着他的大腿,加深了那一块地方的热量。
钟表敲响了零点的钟声,他知道他待得太晚了。
他想到他该回家去,那条浓浓的南方潮湿气息的小巷,他该跨过水泥路上龟裂地纹里长出来的苔藓,扣响矮小的公寓楼那生了铁锈的门。他忍不住想象家里是什么光景,父亲也许会不满地向母亲嚷嚷:“这小子死哪去了?”因为劳累而下垂的眼袋里盛满了愤怒,母亲也许会先哄着弟弟睡了觉,以沉默应对父亲的愤怒。但更大的可能是:父母互相安慰着,“儿子一定是留学校里有什么事儿了。”“说不定是老师找孩子谈心呢。”点一盏微弱的灯,相对着在餐桌上枯坐。没有什么文化水平的父母,对家里唯一的高中生近乎是崇拜的心理,每当他带着辉煌的成绩单回家,父母总会觉得在上面签个名都非同小可,因为他们在书中见到从来造访过他们黑暗的一道光。
他的书包还躺在靠墙的长椅上,此刻他还能看见微张的拉链里露出的教科书,那蓝色封面的物理书,里面还夹着他上次考试的试卷,也是九十几分,还有仔细包好书皮的教辅书,他忽然想起他还有几道题没做。这些书似乎在透过书包打开的口子,对他发出质疑,他手下一滞,球以一个难看的姿势弹到了桌沿,他输了这局,有一只手拈走一张钞票,指甲盖上带着油腻,让他恶心得想吐。
桌球室两点钟关门,但他一点钟就走了,夜间微凉的风吹得他出了汗的身子有些冷。他手里握着几张罪恶的钞票,汗津津的捏在手里,一共是九十元,可以满足他很多看着光鲜亮丽的同学们,暗暗生出的羡艳,他心里清楚。
可回家后怎么和父母说呢?怎么和把他看作榜样的弟弟说呢?他愣住了,让冷风吹过他的额头,他似乎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现在梦醒了,而他手中是撒旦的礼物。魔鬼说:“我许你贵重的赎价,请你出卖自己的灵魂。”他想起《浮士德》,“他穿越欲望的迷障”,
——“仍然不离善道,最终获得了救赎!”
他忽得转过身去,桌球室里仍旧亮着昏暗的灯光,他将钞票塞到门缝里。
他这才发现今天月明如昼,浩瀚的月光填得狭窄的巷子明亮如海,他开始小跑起来,脚下是踩碎月光的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