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一按的力量
曹梦琬 聊城东昌中学七年级13班 指导教师:赵丹
夜深了,寂静在黑夜中一点点扩散开来。
最近比较烦,连日的阴雨更压得我喘不上气。不想再看桌子上的“书山题海”,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半躺在床上。
低头再看,静静地躺在我手中的竟然是苏轼的《寒食帖》!想到自己曾将这短短129个字的“天下第三行书”临了十几遍仍不得要领,我不禁哑然。目光再次穿行在文字间,手指慢慢地描摹着每个字的一提一按。恍惚间,忽觉眼前开始蒙眬起来,全身飘忽悠然……
睁开双眼,自己已身处一片坡地,一样的萧瑟寂寥,一样的阴雨绵绵。偶有一只乌鸦从头顶飞过,我微微一蹙眉,也就寻着它往前走去了。再抬头,一座简陋的小屋已在眼前,凄冷的寒风狞笑着卷走了一些茅草。而门上的“东坡雪堂”四个大字一下子钉住了我漫不经心的脚步。我竟然到了苏轼曾经的栖身之处——黄州!
轻扣小门,推门而入。昏暗的灯光下,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手拿毛笔静立于几案前。见我这不速之客闯入他竟也没有出声,只是对我微笑,用眼神暗示我进来就好。我压抑住突然看到偶像的狂跳的心,轻轻地站在了他的身旁。我知道,他要写诗了,写一个春天排遣不去的愁绪,写一个生命在穷途末路绝望的哭声,写一个曾经热血的青年,如今失去梦想和热情,如同死灰的心境。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一下笔字体线条就从容平凡,没有刻意造作的姿态,和他的诗风一样。“年”字之后,字体开始变化。“惜春”二字造型很美,很“委婉”。“苦雨”二字笔法硬了一些,“秋萧瑟”忽又一变,后两字更是突然变大。我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感觉呼吸都不顺畅了。这是风景吗?这是心境吧!“卧闻海棠花,泥污燕支雪。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须已白。”“卧”“闻”二字扁平,“闻”的最后一笔,线条像一根松掉的琴弦上喑哑的声音,沙哑里都是心酸。这或许正是他亲身经验到的人生,正是他要讲述的人生。蒋勋老师曾说:“他绝对不是在讲花,是在讲他自己,那个‘花’跟‘泥’细看有牵丝缠绕,是‘花’的美丽,又是‘泥’的低卑,他正在体会生命从‘花’转为‘泥’的领悟。爱‘花’的洁癖,爱‘花’的固执,要看到‘花’坠落‘泥’中,或许才能有另一种豁达。”
少了字就信手一加,错了字就点上几点。没有停笔,他继续写着;没有交流,我一直在聆听着。
在平铺直叙的第一首后,先生的情绪忽然变得澎湃汹涌,书法的线条也随之跌宕起伏,变化万端。“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每个字的线条看似柔软,却有内劲,大概就是我们常说的“绵中裹铁”吧!先生看起来随遇而安了,但几个字又暴露了他的铮铮傲骨啊。“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一句话,四个冷冰冰的字:“空、寒、破、湿” ,一如先生现在荒凉、苦闷的心情。无以宣泄、无以伸展的委屈、压抑,都透露在这一提一按的线条里。“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纸”字写得触目惊心,最后一笔拉长,如长剑划破虚空,尖锐的笔锋直指下面一个小小的、萎缩的“君”字。这一段错综了荒凉、悲愤,混合了自负、凄苦,交织着委屈、伤痛。那一瞬间,我似乎就读懂了先生,读懂了先生笔下的一提一按。我不禁潸然泪下。“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尽忠无门,尽孝不成,在“哭”、在“途穷”、在“死”与“灰”中,《寒食帖》结束。
没有落款,先生就放下了笔,踱步到窗前,默默地看着窗外……
“怎么没有盖好被子就睡了呢?这是做了什么梦,怎么还哭了呢?”妈妈的嗔怪声把我惊醒。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一骨碌爬起来去百度—
《寒食帖》写就之后的第四天,《定风波》作于沙湖道中。
四天前,“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四天后,“道中遇雨,已而遂晴”。
四天前,“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四天后,“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四天前,“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四天后,“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他在人生的道路上奔跑,上天让他经历了一场风雨的洗礼,淋湿了他的衣襟。但那灿烂的阳光终会蒸发掉这水渍,飘渺在记忆中。
是啊,没有曾被野外之雨淋湿过几回的少年,怎么有可能在未来的人生旅途中具有“定风波”的勇气和智慧!
晨光一缕,满天云蔚。与君共勉。